在今日中国,信息的快速传播本身,或许能够以失控的方式,给予人们以获取信息的自由。技术进步正在加快,如果不能阻止它,我们就努力让它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。 与张一鸣的对
在今日中国,信息的快速传播本身,或许能够以失控的方式,给予人们以获取信息的自由。技术进步正在加快,如果不能阻止它,我们就努力让它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。
与张一鸣的对话是从一起车祸开始的。
在过去的一年半里,Google的无人驾驶汽车默默往返于旧金山和洛杉矶之间,已经安全行驶了两万多公里,可是在硅谷,人们一直在讨论一道难题
汽车行至悬崖,路旁突然蹿出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妈妈,车若避人,掉入深渊,车若前行,碾压母女。如果司机是人,绝大多数将本能地躲避婴儿车,可是如果人工智能控制汽车,则一定会选择保护乘客。那么,在法律上如何判定车祸责任?
张一鸣认为这道难题不难回答。
可是,我觉得好难。
人类社会的任何行为,最终都可以从工具理性和道德伦理两个层面进行解读,在某些时候,它们将发生尖锐的冲突,而所谓的进步或意义会在这种冲突中变得非常模糊和纠结。
张一鸣目前的工作,是用机器计算出人的喜好,进而把你关心的新闻推送到你的面前。正是这套异乎寻常的新闻抓取方式,让《今日头条》异军突起,成为当今中国传媒界最炙手可热的移动新闻产品。
在去南京与他对话前,我刚刚看到了易观智库最新发布的一份报告,在移动新闻客户端大战中,《今日头条》的用户数居腾讯新闻之后,名列第二,而用户的人均单日启动次数为4次,人均访问时长达32分钟,均位列第一。张一鸣告诉我,《今日头条》上线两年多,目前下载用户已经达到2.7亿人,日活跃用户为2500万。
| 《今日头条》创始人张一鸣 |
这位出生于1983年的年轻人是福建龙岩人,与美团的王兴是老乡,两家相距十多里地。与王兴相似的是,张一鸣也是一个连续创业者,在《今日头条》前,他已先后参与创办过四个公司,其中最出名的是无疾而终的饭否。《今日头条》的蹿红,完全出乎之前的预料,而他幸运地抓住了转瞬即逝的火星。
在理工男张一鸣看来,这个世界是由大数据和算法构成的,在与我对话中,他不断强调着系统的力量:系统像一个不断生长发育的大脑,是网络空间的上帝,俯视所有用户。张一鸣坚信这个上帝能够抹平信息鸿沟,减轻人脑的负担。
而作为一个学传播出生的文科男,我当然认同《今日头条》的技术创新和商业价值,不过,在我的心中,始终不由自主地将那辆Google无人汽车与《今日头条》联想在一起。
人怎么知道自己关心的是什么?
传播的职能是时事的知晓与对之的判断。而对善恶的判断,是人作为这个地球上最高级动物的根本属性,如何可以将之托付给一大堆化名为上帝的服务器?
更大的问题是,谁在控制服务器,是另一台服务器,还是有判断力的人。
在对话开始前,我请张一鸣做吴晓波问卷。他在手机上快速地完成了。
第一题:你认为财富对你意味着什么?
他的回答是两个字:自由。
| 吴晓波与张一鸣对话 |
吴晓波:《今日头条》所获得的成功,让中国所有的传媒人瞠目结舌,它再一次证明了当今行业突变的基本特征:几乎所有的颠覆者都不来自于本行业的既得利益集团。同时,《今日头条》的算法哲学也对经典意义上的传播学提出了很多的挑战。比如,一个人对任何新闻都存在好恶判断,可是机器是怎么知道我的好恶?
张一鸣:我们面临如何知道用户的喜好,但方法并不是直接研究喜好,而是计算希望近期达到的目标。《今日头条》给用户推荐资讯,我们肯定是希望用户看,我们有一个最重要指标是信噪比,会预测用户在100条内容里面,哪些会点击打开、评论或分享,这是不是一定能够代表他的好恶?不完全,但是接近。比如我们发现,分享和收藏和评论用户是不一样的,我们会根据这些动作给他一个权重,让机器去预测用户行为,但机器不是直接算出好恶,而是根据跟他有相同属性一群人来预测。
一个人如果有一个助理,他看你每天看什么东西,哪些东西看得特别认真,开始给你推荐简报,开始推荐100条,没有你感兴趣的,后来越来越多,机器是模仿这个过程。第一是能够感知到你做了哪些动作;第二是能够记忆下来;第三是能够理解这个规律。所以《今日头条》其实不是感性地理解你的好恶,还是看你使用规律。
吴晓波:《今日头条》现在每天有2500万的活跃用户,其新闻选择是自我选择和数据选择的共同结果。在传播学上有回音壁效应,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偏好,如果机器所推送的内容都来自于此,那么,这种偏好就会自我强化,终而形成一个内生性的知识闭环。凭据爱好而计算出来的推送内容,久而久之,会不会把用户的知识多样化给破坏掉?
张一鸣:我们在建模的时候已经警惕到了这一现象。在这个过程当中,别的用户也在看他的喜好,我们会把跟你有一定关联性的用户传播给你。同时我们还有公共话题效应,会做一点探索,因为事件很大,不仅要探索深度兴趣,广度上也要探索。自我强化肯定会存在,但这个跟技术没有关系。很多人给他很多选择,每天告诉他这个世界非常大,非常不一样,他还是看自己关注那部分,针对现在产品而言,从系统角度出发,一定是在更多范围内调配信息,让信息在更大时空维度、更大幅度上流动,所以我觉得是促进了信息传播。
吴晓波:与好恶相比,传播学里的另外一个重要问题,是善恶。因为,每一个新闻的背后都有价值观的判断,作为一个公器,无论哪一种型态的媒体都将呈现出自己的审美取向和价值判断,就好比Google的无人驾驶汽车很难在悬崖边做出判断一样,《今日头条》的计算机如何做出善恶的判断?
张一鸣:先回答汽车自动驾驶问题:首先人对计算机有影响,以后要对程序做审计,因为程序代表人的意图,你可以保护司机,但是要有限度。去年有一个新闻,深圳机场一名女司机,为躲避行人撞了十几人,自动驾驶出现之后,至少可以防止这种类似问题出现,因为机器是冷静、理智的。第二,在同时期,交通事故死亡人数会减少。如果做不到这个,就不会让自动驾驶进入到业界。第三,车情况要审计。不能为了一个驾驶员生命牺牲更多生命,应该要有一些原则。总体而言我是非常乐观的,能说服你吗?
吴晓波:一鸣是典型的工程师思维。世界上的人分两类:一类是理性人,他们认为通过理性、通过数据能够构建一个世界;另一类人是感性人,他们怀疑工具理性,而更愿意用价值观来衡量一切的事件。回归到机器和传播关系,我就担心,未来我们手机后面是否会有一个老大哥,他以工具的名义决定我们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,该知道什么,不该知道什么。
张一鸣:我相信,在今日中国,信息的快速传播本身,或许能够以失控的方式,给予人们以获取信息的自由。《今日头条》机器分发信息时,首先要看到,更长尾的信息被广泛而快速地分发。没有搜索引擎之前,你能接触到信息是有限的。在传统时代,我们一份报纸或者一家电视台由部分人决定哪些内容被大家观看。但有了搜索引擎后,更多长尾内容能够被有效分发,也许分发还有不准确,受一些条件限制,总得来说,会比一个主编控制媒体分发内容更广。对于社会经济具有重要价值意义。
吴晓波:人工智能技术对传播的干预与控制,才刚刚开始,它有可能重构传播的生态。在我的担忧和一鸣的乐观之间,如何能够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妥协?我真的很好奇这一点。
张一鸣:机器的善意,是由人的善意所决定的,我和我的团队认同这样的观点。
技术是一个杠杆,它能够让个体变的更大。一个徒手坏人可能没有很大威胁,但是一旦有生物技术或核技术的协助,就会造成很大威胁。计算机也是,如果监管得不好,漏洞会被少数人利用。比如侵入交通系统,误导交通网络,会带来非常大的问题。但我相信技术进步正在加快,这个世界在加快,如果不能阻止它,我们就努力让它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。
问卷答题 | 张一鸣
1.你认为财富对你意味着什么?
财富不是我做事所追求的第一目标,但是金钱还是能够用于创造一些自由的空间和时间,所以我觉得财富对我意味着自由。
2.你觉得创业最大的恐惧是什么?
失去热情。创业会遇到各种困难,必须契而不舍,抓住每个稍纵即逝的机会,保持不断学习的状态。
3.你最希望创业伙伴拥有的品质是什么?
热情、聪明、勇敢。
热情是创业的动机。
聪明,包括对事物理解的广度和深度,以及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。
勇敢,创新最需要勇气。
4.你最佩服的在世企业家是谁?
Elon Musk,因为只有他是做着一件又一件常人甚至想都未敢想的创新之举。
5.你渴望你的孩子怎样评价你?
良师益友,而不仅仅是一个感情上的依赖。
6.你渴望你的同行怎样评价你?
值得尊敬。
7.你最讨厌的品质是什么?
装,人生有限三万天,装很浪费生命。
8.你怎么评价你现在所处的时代?
这是一个剧变的时代,在科技、经济等各个方面,当然这是正向的,有益的。
9.与自己独处的时候,你会干什么?
发呆和学习。
我的发呆不是不想事情,而是想象。想象力是扩展人的生命、视野的一种方式。我会看很多的书,这些东西未必和我的生活、工作有直接关系。
10.你目前最享受的事情是什么?
正是发呆和学习。
11.对于所处的行业你最想改变的是什么?
通过互联网技术让世界产生更多的连接,让信息在连接中更有效率的流动。
12. 你想以怎么的方式退出?
对我而言没有退出,生命不止,折腾不止。
13.你对自己最不满意的一点是什么?
运动不够。理性告诉我必须要改变,但是我没有做出改变,我对这点非常不满意。
14.你对自己最满意的一点是什么?
保持自我修炼。
不让自己被情绪诱惑绑架,不让自己被困难和成就所束缚,能够不断地做更好的自己。
15.你现在最害怕失去的是什么?
热情。
16.每年你有多少时间用于创造财富之外?
我觉得我大部分时间在自我修炼,顺便创造财富,所以这个时间无法统计。
17.如果可以重来,你最希望从事的工作是什么?
不变。因为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我很感兴趣,很有挑战的事情。
18.你的座右铭的什么?
风物长宜放眼量。